蒐菂

有栖川有栖——逝于海上奈良（翻译） 6.6

6

我决定利用Hikari 245号发车前的一点点时间给珀友社打个电话。塩谷似乎一直在等我的联络，不凑巧他正好走开了，所以我等了一分钟左右。发车时间越来越近，我打电话的地方又看不见火村和奈美子的身影，我有些着急了。

“我是塩谷。哎呀，我不知道有栖川先生你们在哪儿，一直在等电话。其实，上午片桐联系过我了。那家伙中了大奖，可兴奋了。他在学文路发现了人鱼。”

站台上很吵，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听不清楚。

“有栖川先生，你在哪里？后面有新干线的广播，是东京站吗？”

“是的，因为某些原因，我接下来要搭乘新干线。对不起，发车的铃声好像马上就要响了——啊，你说找到人鱼了？”

我差点摔了一跤。

“是啊。话是这么说，但并不是像小浜那样的八百比丘尼传说。在苅萱堂，那里供奉着人鱼木乃伊。”

“是木乃伊啊……”

“是被当作人鱼木乃伊流传下来的秘宝。在学文路站后面有看板，片桐毫不费力地完成了这次调查的任务。结果就是结束得比预期早了太多，他还说要去大阪吃了什锦烧再回来。我想他还会再给这里打电话的。”

铃开始响了。

“谢谢。电车要开了，我先挂了。再见——”

我回头望向火村他们乘坐的十二号车厢的方向，接着我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“爱丽丝”。火村正站在双层的九号车厢的连廊上冲我招手。

“穴吹女士说要订单间。还有空的。喂，把你的票给我。”

连廊上还有奈美子和乘务员。按照火村说的那样，我把乘车券和特急券交给了他，接着他很快就递给乘务员，而奈美子付了钱。“帐之后再算。”火村说。于是，当列车迅速地载着乘客离开站台时，我们拥有了一个四人用的单间。

“太好了。有单间。”

朝着行进方向坐着的奈美子深陷在座位上，轻轻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。

“这样就可以静下来好好谈谈了。”

对火村的话，她同样也是慢慢地睁着眼睛，回答“是”。

“那么，要从哪里说起呢？”

“由我向你们提问可以吗？”

她把双手置于膝盖上，像是认定了什么似的看着我们。

“那么，我就问了。雾野他杀人了吗？”

“您的问题可真直接啊。毕竟警方非常想要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，您这么想也无可厚非。”

“我会告诉你们所有我知道的事，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？雾野是不是杀了赤星或者近松？”

窗外的景色提醒着我们已经经过了品川。狭窄的室内充满了紧张感，我默默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。

“我们已经找到了重要的证据。引导近松先生喝下了有毒威士忌的是他。警察之所以想见他，就是想听听他关于这件事该如何解释。”

膝盖上双手的指尖相互缠绕着，逐渐失去血色。毫无疑问她受到了强烈的冲击。

“重要的证据？是什么？”

她小心翼翼地问道。列车不断加快速度，我们离东京越来越远。

“是录像带。”

火村开始了说明。从去近松家的部分开始一点一点往下说。奈美子偶尔会提一些小问题，火村也没有厌烦。大概是因为距离达到京都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，而在这段时间里，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，也许是这一点让他很安心吧。而当我们经过小田原的时候，她接受了火村所描述的事实，脑袋垂了下来。最后，我们听见她低着头，小声地问道：

“那杀死赤星的……也是他吗？”

“既然威士忌是杀人凶器，那有这样的推论也没什么奇怪的。再加上，雾野的言行很可疑。”

“这又是怎么回事？”

这点我也没听火村说过。说到底，关于雾野是犯人这一点，火村还没和我解释过他到底是怎么看破的。

“我并没有他就是犯人的决定性证据。只是，如果现在雾野先生就在这里的话，我倒是想问问他，关于他曾经说过的一个谎、和一句令人费解的发言。”

“什么谎？”

“时间发生前的一周，他说自己去了札幌采景，可他在说谎。听说最近这几个月，他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，我猜想他应该是牺牲了自己的节假日，目的是为了调整自己出差的日期，腾出时间让小滨的采景时间变得更充裕。”

“您怎么知道他没有去札幌呢？他向我提交了他出差的报告文件啊。”

“像他这样、经常在日本各地飞来飞去的人，利用之前去过的记忆和其他的信息，编造一份报告书想来是不难的。我可以确定，他在去关西出差的前一周没有去札幌。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是那么的忙，没有时间去制定杀人计划，结果却是自掘坟墓。——明白了吗？”

火村在无意中，模仿了弘前泉的口头禅。

“五月十日，在谈论大阪的外景拍摄的时候，他说了这样的话。意思是‘比起上一周我去札幌的时候，日落的时间晚了很多，所以我努力了一把’。骗人。出生于札幌的我最初听到的时候也不经意地就这么听着，可实际上他完全是在胡说八道。——失礼了。”

火村从包里拿出了一本小巧的书。“这是在你打电话的时候急急忙忙买的书。”他对我说道。那本书是一九九四年版的《天文年鉴》。我有点不知所措，不明白为什么火村突然拿出了这样一本书。

“全国各地的日出、日落时间都可以用这本书查到。而且，即便不知道经纬度，只要是主要城市，也会以五天为间隔记录在这里。嗯—，这是大阪五月十一日的日落时间。虽然差了一天，还行吧。大阪的日落时间是18点46分。你觉得札幌大概是几点？爱丽丝？”

嗯……我觉得……大概早三十分钟左右，不是吗？”

其实我对自己的答案完全没有信心。

“正确答案是18点41分。札幌的日落只比大阪早五分钟而已。如果雾野先生是在上一周去的札幌，札幌的日落时间应该会再提前一点，但就算是这样，那也就差了十分钟。”

怎么可能？我不敢相信，比起大阪，远在东北部的札幌的日落居然只早了五分钟。

“明明只差十分钟左右，雾野却说大阪的日落晚得多，显然是在说谎。他只是在脑袋里设想了一下，才出现了这样的漏洞。要是真的去了札幌和大阪的话，日落时间没有差别这件事肯定会给他留下印象。——我都买了书了，你们两个还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啊。”

奈美子看上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我刚要说什么，火村就把钢笔从口袋里拔出来，在书的衬页上“唦唦”地画了起来。那是一张粗略的日本地图。他画了两条斜线展示给我们看，并且在线上分别打上了A、B的记号。

“太阳从东方升起，于西方落下，我们都觉得，越往东，日出和日落越早。而往西则越晚。那是错觉。地球是以倾斜的地轴为中心旋转的，所以并不是单纯地越往东日出越早。

我来说明地图上画的这条线是什么意思。线A上有札幌和大阪。在这条线上的城市，看到日落的时间是一样的。与之相对的，日出时间相同的地点的连线为B。”

火村翻动着《天文年鉴》。

“我查了一下两个最极端的例子。最北的稚内和最南的那霸。如果是几分钟前的爱丽丝的话，很可能会认为这两个地方日落的时间差有一个小时左右。我想如果在街头进行问卷调查，应该会有人认为二者日落的时间差要更大些。但是，实际的日落时间，稚内为18点51分。那霸19点6分。时间差只有十五分钟。顺便说一下，日出时间稚内为4点9分。那霸5点45分，有1小时36分的差距。”

“够了，我明白了。”

奈美子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，如此说道：

“这确实是新的知识。可也许雾野只是搞错了呢，就算是他有意识地说了谎，但就以这一点来断言他去了小滨、为了杀人进行了实地考察未免也太离谱了。话题也太飞跃了。”

“当然，您说得对。他可能只是想偷懒，所以没有去札幌出差。确实，这样想比较自然。——但是，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。”

我突然想起来，关于我新刊上的错误，火村很在意的事情。我正在想这件事什么时候能说出来呢——

“爱丽丝的最新刊叫《塞壬的沉默》。您知道吧，穴吹女士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我们时不时会通过隧道。不知不觉间已经经过了热海，进入了静冈县内。

“爱丽丝听说赤星遗体发现的消息是在11日午后。他那时正在日本屈指可数的大型书店里，他的新书还没有摆在店头。顺便一提，我听说那天雾野先生也非常忙，还和大茂先生一起熬夜了。”

我还不知道火村想说什么。奈美子也应该是一样的。

“《塞壬的沉默》的发售日是第二天的12号。话说回来，爱丽丝那天上午十点多给贵公司打电话的时候，雾野先生是怎么打招呼的呢？不过这种事您怎么可能知道呢。雾野先生他，是以发售前的爱丽丝的新刊标题展开了话题。”

像这样。

——老师您的新作，好像和我们公司的名字有些关系呢。

——塞壬呀、Shirenu呀，大概就像是亲戚一样的东西吧。

是的。关于我的书，至少他是知道标题的。

“那很奇怪。如果说是上班途中、在书店看到的话，那还可以理解——尽管这在时间上来说也不太可能——那么熬夜过后的他，究竟在哪里看到了《塞壬的沉默》呢？大茂先生能证明雾野一直在公司熬夜工作。那么，他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爱丽丝的新刊的呢？”

“在新刊预定发售的介绍中看到了吧……？”

对于她的回答，我摇了摇头。

“那不可能。《塞壬的沉默》这一标题是在发售前才定的，在那之前用的是别的标题。”

“那么，是在哪里……”奈美子感到很困惑。

“你能明白吗？”被火村问到的我，也不知如何回答。

“不、不知道。”

“你的新书总不能是从书店里平白无故地冒出来的吧？”

“那是当然。又不是虫子。”

“发售前不久印好，从印刷厂运到图书中转站，然后再送到书店。”

“啊啊—，可在这个过程中，雾野先生是没机会看到的。”

“可他看到了。”

“你在中转的地方打过工吗？”

“印刷出来的东西，并不是全部都运出去的。”

“出版社为了应对订单，需要预先准备好一部分作为库存，而另一部分则进入出版社的仓库。还有就是给作者的——对了！”

“样本会给作者对吧？听说你也是在十号收到的啊。”

“对，他们给我了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全都用快递寄到了家里。只给了取材旅行车上的朋友和赤星先生了各一本……”

“如果雾野先生看到发售前的《塞壬的沉默》的话，就只可能是那一本了。他见了即将被杀的赤星。如果不是犯人，为什么要隐藏那么重要的事情呢？”

回答的不是我，而是奈美子。

“可能是有什么原因。也不一定就是雾野杀了赤星先生……”

“是的，还不一定呢。”火村坚定的话语回响在耳边。“所以我想问问他。如果他是无辜的，警察再怎么奋力追查犯罪的踪迹也只会浪费时间。但是，如果不是那样的话，想要逃脱也是不可能的。赤星先生的取材旅行的目的地其实是小浜以外的某个地方，这一点也正在逐渐明朗。调查一下的话，真相一定会被揭露出来的。”

奈美子脸色发青。